四
苏轼是北宋士大夫的领袖人物,一生忠君爱国,学优而仕,抱负满怀,似乎是儒家的正统人物。但他又是禅宗虔诚的信仰者,与其交往的禅僧逾百。民间传说他是五戒禅师传世,即可见他是这“合二为一”人物之一斑:既严正又平和,既坚持了积极入世、刚正不阿、恪守信念的传统人格理想;又保持了诗化人生、超越世俗的精神追求,将两者融为一体。巧妙地解决了进取与退隐、入世与出世、社会与个人那一类在士大夫心灵上历来相互纠结缠绕的矛盾,并在作品中加以充分的表现。苏轼为后代文人提供了一种在类似的社会条件下的生存典范,故得到他们的普遍尊敬。
中国的文人,在盛唐时期正属青春年华,进入中唐,尚是意气深沉的中年,到了宋代,已是迟暮的老朽了。在苏轼的诗词文章中,集中地体现了他对整个人生的目的和意义的怀疑、厌倦、无所希冀,无所寄托的深沉喟叹,实际上是对世界充满空漠之感的人生哲学。这与禅宗理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著名的前后《赤壁赋》是直接议论:“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。哀吾生之须臾,羡长江之无穷”。而苏词则是更深沉更含蓄地表现:“世路无穷,劳生有限,似此区区长鲜欢。微吟罢,凭征鞍无语,往事千端”,“世事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凄凉,夜来风雨已鸣廊,看取眉头鬓上……。”尽管他一再地在诗文中对此表示自我排遣,想对这空漠的人生加以摆脱。(奉爱瑜伽观认为,通过瑜伽的修行可以摆脱轮回的痛苦,内在的自我将与宇宙的无上我合一;通过瑜伽将产生轮回的种子烧毁,心的主体被证悟,一切障碍都将不存在。瑜伽红尘注)
但是,这种解脱是不可能实现的,因为这不同于魏晋时期的文人对政治的躲避(如陶渊明)。而是对整个人世的厌倦和躲避。可既然活在世上,谁又能逃离人生这个大罗网呢?那么,保持内心的平衡,心灵的超脱,便是无上的妙法。于是,苏轼尽管一再被贬官外放,他始终却保持着随遇而安、豁达大度的乐观态度(一直被贬到了天涯海角的海南岛,他仍然高歌“日啖荔枝三百颗,不辞长作岭南人”)。苏轼这种内心调节机制,使他获得了旷达的性格,而有了上述荣辱不惊的表现,但其思想基础是源于禅宗关于人生短暂,万物皆空的观念,特别是禅宗认为大千世界不过是心的敷衍物,一切如梦如幻的思想。这不仅是时代文化的产物,更是一种站在高远的立场上观照社会与人生、处理个人不幸遭遇的宏达情怀。
苏轼感觉到人生是偶然的,世事也是虚幻的。作品的基调当然是消极的,但也包含了对于人生的理智反省。既然人间一切都是梦幻,那么人生的痛苦也不过是幻影。人世的功名利禄也没有什么可追求、留恋之处。这就直接导向了对社会共认的东西的否定,和对苦难现实淡然处之的态度。故欢乐不必过于欣喜,痛苦可以在内心化解,世事沧桑实属过眼烟云,求得本心清静便是解脱(古印度的瑜伽圣哲告诉我们:不要妄想在这个梦幻一般短暂的世界寻求快乐,这并非人生的目标。我们应该设法使原来属灵的本性,最后回到我们在灵性世界的真正家园。瑜伽红尘注),沉浸于无欲无念的状态便是无上的幸福。所以,尽管他一再表示:“我谢江神岂得已,有田不归如江水”,“小舟从此逝,江海寄余生”,“此去真为田舍翁”
……但事实上,他从未归隐,一直沉浮于宦海。这形似矛盾的举动,和谐地统一在苏轼身上,他实是把那种自中唐开端的,愈加趋于内向,融进取退隐为一炉的人生哲学与心理构造发展到了一个新的质变点。他正好是这一美学趋向和文艺思潮的典型代表。(本文作者:胡中柱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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