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教就其本质而言,乃是为满足个体心理或灵性需要而产生的,主要是一种个人化的需求。在被理查德•尼布尔称为“宗教思想研究的里程碑”的《宗教经验种种》一书中,詹姆斯强调了个人宗教与体制宗教的根本区别。“我们一开始便注意到一种广泛的分界,将宗教领域分为两个方面。一方面是制度宗教;另一方面是个人宗教。正如萨巴蒂埃(M.
P. Sabatier)所说的,宗教的一支最注意神,另一支则最注意人。崇拜和献祭,感动神性的程序,神学、典仪和教会组织,都是制度宗教的本质要素。假如我们仅限于讨论制度的宗教,那么,就必须把宗教界定为一种外部技术,即赢得神宠的技术。反之,比较注重个人的宗教部分,关注中心是人自己的内心倾向,他的良心,他的功过,他的无助,他的不完备。虽然上帝的宠眷——无论失还是得——仍是宗教生活的一个本质特征,而且神学也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,但是,这种个人宗教所激发的行为,不是仪式的行为,而是个人行为。个人独自料理宗教事务,而教会组织,包括牧师、圣礼以及其他媒介,都统统降到了次要地位。宗教关系直接由心到心,由灵魂到灵魂,直接发生在人与上帝之间。”詹姆斯强烈倾向于认为个人宗教才是宗教这一概念的根本,他说,“个人宗教,至少在某种意义上,证明比神学或教会中心论(ecclesiasticism)更根本。教会一经创立,便间接地依存于传统。然而无论哪个教会,其创立者的力量最初都来源于他们个人与神的直接感通。不仅基督、佛陀、穆罕默德这等超人的创教者如此,而且一切基督教派的组织者,都莫过于此。所以,连那些仍旧坚持个人宗教残缺不全的人,似乎也承认它是最原始的东西”。詹姆斯更是对“宗教”这一概念在西方社会的含义进行质疑,他说:“在对宗教现象的价值进行批评性的判断时,坚持个人宗教的功能与体制的、团体的或部落产物的宗教之功能之间的区别是非常重要的……我们平常使用的‘宗教’一词,在意义上是模棱两可的。综观一下历史,我们才会发现,是宗教的天才们吸引了追随者,产生了由同情者们汇成的各种群体,这已形成了一种规律。当这些群体强盛到足以组织自身时,它们就成了拥有自己共同野心的教会机构。于是,政治的精神和独断统治的强烈欲望很容易渗入其中,并且玷污了原本纯洁的东西。所以,当我们今天听到‘宗教’一词时,我们不免会想到这个或那个教会;然而,对于某些人来说,‘教会’这个词意味着如此之多的虚伪、残暴、卑鄙和顽固不化的迷信,以至于他们会不分青红皂白地、得意地说,他们非常‘憎恨’宗教”。
可以看出,詹姆斯对个人宗教与体制宗教演变逻辑的分析与索洛金是一致的。他们都认为体制化宗教并不能代表宗教的真正含义,反而注定会导致宗教的堕落。俄裔美籍社会学家皮替利姆•索洛金(Pititrim
Sorokin,1889-1968)在分析体制化宗教这种演变过程时指出,“某种程度上来说,从禁欲主义(ascetic
ideational culture system)到行动主义(active ideational
cultural
system)是一种不幸又不可避免的宿命。一旦禁欲主义的创始者们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,他们便开始获得追随者。随着追随者人数的增加,一个组织就出现了;随着组织的出现,纯粹的禁欲主义的态度——完全漠视经验世界的事物以及不干涉经验世界的事物的态度——就不再存在了。‘组织’或‘机构’是此世的一种现象;它要求管理、指挥、指导以及许多纯粹属于经验范畴的对各种需要和关系的处理。因此,任何一种禁欲思潮,一旦发展到具有影响力的程度,就变成了组织;而一旦变成了组织,就必然变得越来越主动;而越是主动,其发展就越快。这种转变是不可避免的”。这种组织化的网络一旦形成,“对个人灵魂的救赎变成对他人灵魂的救赎。超越和彼世现象回归到经验世界,并且越来越为之所纠缠”。
与詹姆斯对“宗教”概念的质疑相似,德国社会学家西美尔区分了“宗教”与“宗教性”这一对概念。认为宗教性是宗教的本质属性,是“人类体验的内在形式,因此它在顺序上先于宗教,宗教只是宗教性在经验上的转换,是通过不同的方式如教会、教派、宗派与运动,在组织层面上的一种实现”,二者是内容与形式的关系。在西美尔看来,“宗教性”是“我们灵魂中的一种存在或事件,是我们天赋的一部分。宗教天性在本质上和情欲天性是一样的。”宗教性是宗教的生命与灵魂所在,即使宗教的外在建制形式消失,“宗教价值却依然完好无损地保存在灵魂中”。西美尔还预见到,“宗教人只会是个体,而大众永远只会追逐现存的宗教教义和结构。现代性的宗教问题的关键在于宗教的转向:从‘宗教’转向‘宗教性’,从大众转向个体。所谓后宗教的宗教,照此看来,就是个体性的宗教,是个人的宗教生命的朗然勃发”。(转贴) |